電影字幕愈翻愈有哽?每天看PTT與狂新聞,15年電影字幕翻譯師:不要讓自己的文字變老

 

電影字幕愈翻愈有哽?每天看PTT與狂新聞,15年電影字幕翻譯師:不要讓自己的文字變老


作者/張道宜 責任編輯/林哲緯2019-10-28 圖片來源:廖祐瑲

很少人看電影不看字幕,美國好萊塢大片更是如此。電影銀幕上的每一行字,不只讓閱聽人看懂台詞,還要巧妙跨越文化差異,融入角色情緒。2018年,全台美國電影總計248部,占比不過28%,票房卻超過80億美元,比例超過74%;但負責美商字幕的翻譯師,全台卻不超過10位。如果單就產值來看,說他們是全台灣最具「含金量」的譯者之一,並不為過。

「不要溫順地步入那良夜,白晝將盡;白晝將盡,就算年老也要燃燒咆嘯;怒吼,怒吼抗拒天光沒滅,」電影《星際效應》(Interstellar)裡米高‧肯恩(Michael Caine)沈吟的詩,吐露日暮途窮、孤注一擲又夾帶著因自私而生的罪惡感,精彩地貫穿全劇。

而這短短一句台詞,電影譯者必須使出畢生功力,才能呈現裡頭的情緒與寓意。

這三句威爾斯詩人湯瑪斯(Dylan Thomas)最著名的詩作,正是陳家倩在翻譯《星際效應》時最頭痛的部分,難度更甚於片中難倒男女主角的天文或相對論。

「我以前修過英美文學,如果沒有翻好會被罵死。看了好幾次,不想搞砸自己的招牌,」專業電影字幕譯者,同時還是台灣大學翻譯碩士學位學程兼任助理教授的陳家倩笑說,這是她印象最深刻的翻譯經驗之一。

這確實是陳家倩擔任電影字幕翻譯工作15年來的特例──畢竟,平常可沒「看好幾次」的餘裕。她解釋自己的作業流程,下載影片或是線上看片,抓住角色個性,設定翻譯語氣。根據腳本翻譯、潤稿,再看一次電影對照,不只是潤飾文字,為了讓字幕配上電影節奏與人物說話語速,更要修正斷句的方法。

「以前節奏更快。一開始是35釐米的影片,一部片大概6卷膠卷。一落地,片商邊從機場把片子載過來,一邊call譯者去試片室看片,」陳家倩透露,甚至有譯者在美國休假時,為了臨時翻譯重要急件,被片商用飛機載到美國當地辦公室直接上工,翻完再繼續休假。

這就是字幕翻譯行業奇特之處。就博偉(迪士尼、漫威與盧卡斯影業)、華納、索尼與UIP(派拉蒙與環球影業合資)4大美系片商而言,陳家倩估計,台灣的字幕翻譯師不超過10位。不是因為人才斷層,或是台灣人英文不好,而是在字幕翻譯這一行,不只英文要好,更重要的是「信任」:翻譯速度、文字品質、能不能接受臨時趕件等,都是考量要素。一位值得信任的譯者,片商就算再急也願意等,或是搶著預約時間。

除了信任之外,近年大行其道的「系列」或是「宇宙」電影也是推手之一,為求風格一致與翻譯效率,甚至有片商會買斷譯者的時間,成為片商的專屬翻譯師。

「就算我成立翻譯公司,找來很多譯者,反而可能影響接案機會。因為這一行是『認人』的,跟他們(片商)合作十幾年,知道我們的風格。如果換了一個人翻,片商感覺得出來,」這是這個商機極大的產業,始終維持「單兵作戰」模式的理由。

陳家倩坦言,電影字幕翻譯,尤其是好萊塢大片已經相當飽和,「台灣4大美商,都有固定合作的字幕譯者,如果無法優先處理他們家的電影,可能就不想合作。」

以陳家倩為例,她平均每年接案大約50部影片,最多的一年落在2010年,接了90部影片,其中還包括3部日文片與10部韓文片。當時還有博士班課業的陳家倩回憶,那一年平均每天睡不到5小時,三餐都在電腦前解決。



年少輕狂,大學時「別人都說我像太妹」

陳家倩身形削瘦,講話語氣輕柔。但只要一談到電影與翻譯工作,她從事過的翻譯類型卻是五花八門,葷素不忌。從動畫片《冰雪奇緣》、喜劇片《醉後大丈夫》三部曲,到超級英雄片《蝙蝠俠對超人:正義曙光》、《黑魔女:沉睡魔咒》與《007空降危機》等都有。

熱愛挑戰的個性,從陳家倩的經歷可以發現端倪:政治大學公共行政系、輔大翻譯所畢業,再到英國肯特大學攻讀電影研究所,學歷亮眼背後,還有一段「叛逆期」。

「當時別人都說我像太妹,」中學時期的陳家倩熱愛音樂與玩樂團,景美女中考過全班倒數第二名,當時頂著短髮的她,為了買把約2萬的電吉他,還到90年代年輕人聚集的小歇泡沫紅茶店打過工。上大學後,她每週到中泰賓館(台北文華東方酒店前身)舞廳或是其他夜店跳舞,或看樂團現場表演。

不過,這股對音樂的熱愛,不是因為叛逆,反而是與家人的共同回憶。在婚前以漫畫家為業的母親,在陳家倩小時候就喜歡聽ICRT,也意外形塑出她對外語的興趣。儘管高中英文成績在全班屬倒數之列,陳家倩大學聯考英文卻將近90分,大學一年級享有免修英文的優待。

熱愛閱讀的父親曾以「司馬狂」為名發表過武俠小說,雖然陳家倩不愛武俠,卻愛小說。談到最喜歡的村上春樹,就像在介紹老朋友。

「我覺得他的作品跟著我成長,有些東西重複看,隨年齡與經歷,心境也會不一樣。」

而陳家倩最鍾愛的電影導演,當數日本大導演黑澤明與蝙蝠俠三部曲導演諾蘭(Christopher Nolan)。而巧合的是,這兩位導演都以挑戰不同題材出名。以黑澤明為例,《七武士》是武士片、《天國與地獄》是警匪片、《羅生門》則帶有懸疑色彩。

AI衝擊翻譯產業,陳家倩:「唯佼佼者生存」

這10幾年來,台灣電影字幕譯者變動不大,但產業卻有天翻地覆的改變。一方面,片商希望譯者在翻譯上語氣更在地、接地氣;另方面,則是來自科技,尤其是AI人工智慧的挑戰。

要將台詞背後導演與編劇的巧思,蘊藏在短短一行句子,電影字幕翻譯師的工作除了「翻譯」,還得帶有詮釋甚至創作成分。

這無疑是高度挑戰也帶著危險成分的。例如電影《動物方城市》(Zootopia)裡,一段主角胡尼克(Nick Wilde)講給樹懶的笑話,中文內容就與英文完全不同,引發部分影迷批評。另外,美國經典動畫《辛普森家庭》在台灣的中文版配音與字幕,也被視為是二次創作而非純譯。雖然大眾用「譯者」或「翻譯師」稱呼像陳家倩這樣的工作者,但電影字幕譯者所處的,其實是創作與翻譯間的微妙平衡。

雖然市場對於這種接近二創的翻譯風格接受度不一,但陳家倩認為,作品語氣就像導演風格一樣,應該與時俱進。因此她還會看網路社群,例如PTT電影版、狂新聞的討論,學習千禧世代甚至Z世代的語言。

只是,另一個來自科技端的課題,可不是學習就能克服的。

「我相信AI漸漸會取代很多行業,翻譯也是。」

陳家倩觀察,剛開始被取代的,將會是較為制式的法律文件或操作手冊翻譯。而電影翻譯能生存比較久的原因,也正是因為電影台詞隱含的情感與巧思。「字幕翻譯也可能被AI取代,但到時候我相信還是要有一個審稿人,處理情緒部分,而這個人絕對是這個領域的佼佼者,」她斷言。

在陳家倩的工作室和客廳,有兩張醒目的海報,《黑暗騎士:黎明升起》的班恩(Bane),與《教父》第三集的主角麥可‧柯里昂(Michael Corleone)。他們都稱不上正派,卻充滿著迷人、讓影迷細細咀嚼的魄力。

也許電影字幕翻譯追求的就是如此,雖然觀眾不會特別留意他們的名字,但這群人卻用精心雕琢的文字魅力,重擊每一位影迷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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